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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1章 芄蘭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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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芷哭得滿臉都是淚,孟桓遠遠看著,自責與心疼交加,也顧不得疼了,沖底下人大吼:“都楞著幹什麽,還不快去把裴大夫請來?!”

“快去!”

這無關乎宋芷求他的話,而僅僅是因為孟桓知道,秀娘於宋芷有多重要。

“我看誰敢去!”忽都虎沈聲喝道。

一群丫鬟小廝正想走,又被喝了回來,一時間手足無措,按理說,孟桓才是他們的主人,可這主人的爹的話該不該聽啊……

忽都虎瞥了一眼被血染紅的女人,嫌惡地皺眉,又看著宋芷:“沒想到你身邊還有個衷心護你的,不過,我不打算放過你了,哈濟爾被你迷惑得太深,今天你必須死!”

宋芷根本沒理會他說的話,全身心都在懷裏的秀娘身上,秀娘聽到宋芷剛才的話,正攥著他的袖子,在低低地懇求:“不……少爺,你不能……”

“秀娘,你不能死……”宋芷的眼淚滴到秀娘的臉上,他擡手去給秀娘擦,反給秀娘臉上粘了血。

“愛赤哥,”眼看忽都虎竟然彎腰去撿地上他的佩刀,孟桓慌忙扶著護欄站起來,踉蹌著走到忽都虎身邊,膝蓋一彎,便跪倒在忽都虎身前,攔住他的身形。

“愛赤哥……我求您,”孟桓人生頭一次這樣低聲下氣地求一個人,手抓住忽都虎的手腕,不讓他用刀,摸了忽都虎滿手的血,“算兒子求您,您別傷他……兒子求您。”

忽都虎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:“哈濟爾!你看看你……為了一個男人,你還有一點兒大元第一勇士的樣子嗎?”

“你給我起來!”忽都虎伸手拽孟桓。

孟桓卻死死地跪著,只管哀求地看著他:“愛赤哥,這世間便是再大的英雄……也總難逃一個情字,兒子又怎麽能免俗呢?”

“二十年來,兒子沒求過您任何事……只這一件,”孟桓的手被忽都虎甩開,他便拉住忽都虎的衣擺,“只這一件……求您不要傷他。”

忽都虎一腳把孟桓踹翻在地,罵道:“哈濟爾,你給我滾起來!”

孟桓驟然摔倒在地上,連遭兩次重擊,他疼得唇色發白,手扶著冰涼堅硬的青石板,然而身後宋芷還在一聲聲叫著秀娘。

孟桓攥緊了拳,低下頭,青石板地面上倏然落下一滴淚,像是一滴雨,無聲地留下一個圓圓的水痕。

“愛赤哥……兒子求您。”在忽都虎打算向前走時,孟桓拉住了他的腳腕。

忽都虎忿然低頭,打算再給孟桓一腳,卻驟然看見了孟桓臉上隱隱的淚痕,忽都虎突然就心軟了,那一腳便沒擡起來。

說到底,這還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,年輕人難免糊塗……

孟桓見他遲疑,立刻回頭吼道:“裴大夫呢?怎麽還沒請來?我養你們在府裏有什麽用?還不快去!”

一群人慌了神,忽都虎是沒幾天兒要走的,孟桓卻是他們真正的主子,養活他們的主人,連忙匆匆忙忙地出去請裴大夫了。

忽都虎看著這一切,沒攔,低下頭又看向孟桓,咬牙連連冷笑:“好,很好,你將你府裏的人,□□得很好啊!”

孟桓從地上擡起頭,知道忽都虎剛才沒有阻止,已是開了恩,紅了眼:“多謝愛赤哥。”

忽都虎冷笑:“不用謝我,誰叫我不成器的兒子,為了個男人,連羞恥心都不要了!”

“還不快給我滾起來?”

“是。”孟桓趕忙用袖擺擦了眼淚,手撐著地站起來,然而方才與忽都虎交手時,胳膊近乎廢了,這一撐,胳膊竟然一軟,沒能站起來,反而跌了下去。

忽都虎沒有扶,斥道:“廢物,這就站不起來了麽?”

孟桓不敢反駁,忍氣吞聲地靠腰背的力量起身,而後站起來,向忽都虎行禮:“兒子多謝愛赤哥開恩。”

忽都虎冷冷瞥了他一眼,又嫌惡地掃了一眼不遠處的宋芷和昏迷的秀娘,轉身便走了。

孟桓自知有錯,站在那兒,低著頭,直到忽都虎走遠了,才又抹了抹臉,轉身飛一般地跑到宋芷身邊去。

“子蘭!”孟桓在宋芷身邊蹲下。

誰知宋芷看到他,卻反射性地縮了一下身子,烏黑的眸子被淚水浸濕,裏頭充斥著驚懼與不信任。

孟桓心裏一痛,沒有繼續靠近,只說:“我看看秀娘。”

宋芷猶豫了一瞬,才點點頭,表示了同意。

孟桓雙臂受損嚴重,稍微檢查了一下秀娘的傷勢,發現因為秀娘比宋芷矮一點,那刀刃沒有直中秀娘的心臟,而是稍微向上偏了半寸。

孟桓咬著牙忍著痛,給秀娘點了幾個穴位,稍稍止住她的血,安慰宋芷:“放心,秀娘還有救,她只是昏過去了,刀沒有傷到她的心肺。”

宋芷似信非信地點點頭。

孟桓又說:“我們先把秀娘送進屋去,別在這兒等,裴大夫馬上就到,好不好?”

宋芷再次點頭,於是彎腰將秀娘抱起來。

“我來吧。”孟桓忙說。

宋芷搖頭:“我自己來,不用麻煩少爺。”

聽到這話,孟桓心底微涼,一點點沈下去,宋芷到底……還是記恨他的。

秀娘很瘦弱,並不重,宋芷也可以輕松抱起來,只是胸口被忽都虎踹的那一腳有點疼。

宋芷的動作很輕,像是怕打擾昏迷中的人。

將秀娘抱回屋後不久,宋芷替秀娘擦了擦臉上的血跡,沒多久,裴雅就來了。

自從宋芷進了孟府,裴雅就總是這樣急匆匆地被人拎來孟府。

裴雅一進屋,便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,他是隨軍醫師,治過大小外傷無數,聞到這麽濃的血腥味,立即就知道傷勢不輕,不及時救治,恐有性命之憂。

待到了床邊,裴雅看著床上幾乎泡在血泊裏的女人,眼皮跳了跳,這女人如此瘦弱……

“裴雅,快來看看她。”孟桓將宋芷拉到一邊,對裴雅說。

裴雅也知人命關天,連忙將藥箱放下,氣都沒喘勻,就先探手試了試秀娘的脈,有些微弱,但畢竟還有。

接著裴雅又看了刀傷,臉色變了變,這一刀是真狠,深入了血肉好幾寸,這要不是偏了半寸,都不用治了,直接準備後事吧。

看到裴雅神色,孟桓知宋芷焦急,先替他問了:“如何,能治麽?”

裴雅擦了擦額頭的汗,一是來時太急,累的,一是這傷太重,冷汗。

“能是能……”裴雅說。

“能就行,”孟桓說,“不管你用什麽辦法,一定把她救回來,藥材這些,都由我來提供,你無需擔憂,診金也是絕對不會虧待你的。”

裴雅一邊擦著汗一邊猛點頭:“這些草民都知道,只是……”

裴雅瞅了瞅旁邊臉色難看的宋芷,猜測床上的女人應當是跟宋芷有關系,便道:“還請少爺和宋先生做好心理準備……”

“這位夫人身子骨弱,刀入體內數寸,恐怕……有風險,草民不敢保證她能醒過來。”

聽到這話,宋芷面色更白,嘴唇哆嗦了一下,孟桓連忙把他扶住,問裴雅:“你這話什麽意思?”

“不行,你必須把她救活。”

裴雅又是冷汗,這大少爺……醫師扶傷不錯,可不能救死啊。

連連彎腰:“草民一定盡力,一定盡力。”

傷勢刻不容緩,裴雅沒再廢話,拿著小剪子將傷口附近的衣料剪開,露出底下外翻的血肉。

那衣料是最普通的棉布料子,已經幾乎被血浸透了,看著便讓人覺得心驚。

而底下猙獰的傷口卻更讓人害怕。

孟桓擡手捂住宋芷的眼睛,低聲在他耳邊說:“別看。”

宋芷扒開他的手,偏要直勾勾地盯著那傷口看,眼睛一眨不眨。

那樣駭人的傷口,便是看著,也叫人覺得痛,何況真真切切受了這一刀的秀娘呢?

而更關鍵的是,這一刀是秀娘替他受的,原本該死的是他。

孟桓瞧見宋芷又在落淚,便從懷裏抽了一條手帕替他擦淚,心疼不已,愧疚不已,懊悔不已:“別看了子蘭……”

宋芷拍開他的手。

“拿開,”他說,“你別碰我。”

簡簡單單的幾個字,錐心刺骨的疼,孟桓原本就受傷的胳膊更覺得無力了,疼得發顫,幾乎握不住那張輕飄飄的手帕。

“對不起,子蘭,”孟桓低語,“是我的錯……”

宋芷偏開頭閉上眼,以手掩面:“我不想聽……你閉嘴。”

孟桓低下頭,像做錯事的孩子,顫抖著嘴唇說:“對不起。”

除了這個,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麽。

他明明說過會保護他……可他沒能做到,他食言了,反而讓秀娘來保護了宋芷。

是他的錯。

“你別怕子蘭,”孟桓說,“秀娘一定會沒事的,裴雅醫術高超,有他在……秀娘一定會沒事的。”

這時裴雅回過頭,道:“將軍,草民需要幾個丫鬟。”

孟桓揮手,讓門口幾個站著幹看的丫頭過來:“都仔細著點兒,一切聽裴雅的吩咐行事。”

秀娘的傷,最兇險的是拔刀,一旦將刀□□,秀娘的右胸上會出現一個巨大的豁口,鮮血沒了堵塞,會拼命地從裏往外流,若是止不住這血,那秀娘就危險了。

裴雅還帶了兩個徒弟來打下手,一面讓丫鬟們準備熱水,一面讓徒弟準備止血的藥物等。

裴雅當年治過不止一次這樣兇險的傷,可受傷者都是身強力壯的士兵,而非秀娘這樣瘦弱的女人,因此裴雅也不是很有把握。

一群人在裴雅的吩咐下,火急火燎地準備了一堆東西,而後便到了拔刀的時候。

裴雅瞅了瞅旁邊看著簡直要暈過去的宋芷,臉色似乎比秀娘還難看,委婉地提醒:“先生累了,要不要出去歇會兒?”

孟桓當然知道他什麽意思,血腥場面他是見得多了,宋芷卻少見,何況秀娘是宋芷最親近的人。

便拉了拉宋芷的手,說:“子蘭,我們出去一下,在這裏裴大夫不便施展,好不好?”

那是極輕柔、極小心的語氣。

宋芷將手從孟桓手裏抽出來,看了床上的秀娘一眼,抿唇,點頭。

他留在這裏也不會有什麽幫助,反而會添麻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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